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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夜如墨,一壺紫砂,一注熱水,剎時,屋內(nèi)幽香四溢,白霧氤氳,拂過鼻尖,看高低緩就,隨即化為一片釋然。
夢境沉沉壓來,影像重疊,有老宅斑駁的墻身,有小橋流水的婉約,有江南煙雨的朦朧……
自然,還有外婆。
外婆和茶,在我看來是怎么也扯不上關(guān)系的。外婆,一個地地道道的連普通話都講不標(biāo)準(zhǔn)的農(nóng)民。梳得一絲不茍的銀絲,洗得泛白的藍(lán)布衫,卷過膝蓋的沾了泥的褲管,是我對她的印象。
她會靠在老宅的柱子上和鄰家老太拉家長里短,會在買菜時為了幾分幾厘和別人討價還價,會面對黃土揮汗如雨。
怎么看,都不是個詩意的人。
而茶,那種我從小便深深敬佩的生物,它生長于幽谷陰坡之上,汲日月之靈氣,吸天地之精華,圣潔而不可褻瀆。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長身玉立于竹林旁細(xì)品悠然茶香,必是極美的畫面了。
而此兩者,竟是如此和諧地交織在一起,自然而然。
初春的午后,明燦的陽光碾過新發(fā)芽的綠枝,碎成一地的斑駁倩影,一曲吳儂軟語的滬劇流過老宅的裂隙,融入甜蜜的花香。
我輕輕推開半掩著的院門,碩大的庭院中只有外婆一人在小桌前擺弄著茶具。高貴典雅的紫砂壺被她蒼老的、布滿青筋的手執(zhí)著,竟無一絲突兀。外婆神情安詳?shù)啬贸鲆粋古樸的小茶杯,握著壺柄的手稍一傾斜,深色的液體順勢倒出,依稀有些好聽的聲響。普洱特有的醇香剎時彌漫了整個小院。外婆輕捧起小杯,宛若至寶一般送至鼻間,不急于品,只是輕嗅一下,似在享受。然后,她不急不徐地淺嘗一口,雙眼輕瞌,臉上現(xiàn)出迷離又陶醉的神色來,像在品。
白霧氤氳中,我仿佛覺得外婆的臉上竟散發(fā)些雅致出來,有一股詩意流淌其中。明明她依舊是滿臉溝壑,衣著粗俗,可卻與高雅的茶如此相得益彰。原以為,外婆是只鐘愛白開水的。
而那滿屋飄蕩著的茶香和著詩情畫意,就那么永遠(yuǎn)定格在我的腦海里。
慢慢地,我明白起來,所謂的俗雅,只不過差了一個臺階而已,本質(zhì)并無區(qū)別。而這個臺階的跨越,只在于心境的變遷,而非環(huán)境外在的原因。
后來,我也愛上了喝茶,溫暖又略帶苦澀的液體滑入喉中,蔓延至五臟六腑,心里滿滿的都是宜人的清香和淡淡的哀傷。在一個個夢境中,是誰打破了千年的叩問,是誰拂去了歷史的塵埃,風(fēng)煙依舊,是誰撐著一把油紙傘,穿著一身白色旗袍,走入江南煙雨……
那詩意本就源于心。若不是怕沸水燙碎了心,我們也能于塵世中開辟一方凈土,輕盈地踏上那個看似不可逾越的臺階,悠然自若。
回首,寂靜如斯。
點評:詩意和雅致與土里土氣的農(nóng)村老婦,應(yīng)該是風(fēng)馬牛不相及的吧,而本文作者卻通過對“外婆”品茶的描寫,把“俗”和“雅”很好地糅合在一起,并告訴讀者:“所謂的俗雅,只不過差了一個臺階而已,本質(zhì)并無區(qū)別。”足可見作者構(gòu)思的巧妙和見地的獨到。而對人物外貌、神態(tài)、行動描寫的貼切、細(xì)致,也是本文的一大亮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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