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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個中孩子寫了篇作文《相關(guān)人士的“淪亡”》，不同的閱卷老師評判下來，打分差距極大：有的給了助力能力70，贊其“以雜文的形式對社會怪現(xiàn)象予以嘲諷和分析”；有的卻只給了相當于剛剛及格的38分，理由是“偏題、沒有中心論點，思想偏激”。
30多分的差距，若在入學診斷中，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。
近來，上海300多名中學語文教師正在華東師范大學參加閱卷教師培訓，他們要通過400多份樣卷的判分和評議，“統(tǒng)一標準”。
因為高考，作文成了“標準件”，對此有人會覺得滑稽可笑，但這就是現(xiàn)實。
既然如此，“標準”的“好”與“不好”，就很要緊了。老師以什么樣的標準給作文打分，平常也會以同樣標準教自己的孩子。借著“閱卷培訓”的機會，老師們探討著、糾正著一些“不好”的“標準”。
分歧
這是一篇材料作文。300多字的閱讀材料講述了華中科大教授肖傳國涉嫌雇兇襲擊“學術(shù)打假人士”方舟子的事件經(jīng)過，里面特別提到熟悉肖傳國的人認為他“個性太強”、“情商較低”。
作文閱卷培訓班的主辦方，優(yōu)先讓徐匯區(qū)12所不同層次中學的高中生寫了作文，先請高考作文閱卷中心組的16位老師打分、討論，確定每篇的分數(shù)；而后拿來請參加“閱卷培訓”的老師打分。
作文要求題目自擬，所以就有《偏激是事業(yè)的墳墓》、《性格決定命運》、《把純粹還給學術(shù)》等等，表明了孩子們看待這起事件的不同視角�！断嚓P(guān)人士的“淪亡”》顯得特別，作文開頭寫道：“方舟子遇襲一案隨法院之判決塵埃落定，原告方抗訴被駁回，肖傳國等五人僅以尋釁滋事之刑名進入高墻五個月。這樣一位頭銜長達幾十字的學者的鋃鐺入獄，又是一例活生生相關(guān)人士變‘磚家’的實例。”
后面寫道：“在民眾普遍常識缺失的今日中國，相關(guān)人士的權(quán)威是顯然的……可現(xiàn)在的相關(guān)人士一詞，當真已向貶義詞邁出了步子，其中意味甚至不是變體的‘磚家’能涵蓋的。”
歸結(jié)到肖傳國本人，作者寫，“往日他踐踏自己的知識與道德，我們尚可慶幸法律對他們的作用，現(xiàn)在，肖傳國已開始踐踏法律的神圣之域了……如今的‘磚家’已到了違法犯禁的地步了�。�”
這名孩子進而發(fā)揮道，“方舟子遇襲一案，我且不評說，公權(quán)力部門應于學術(shù)打假中承擔何種義務，如何能讓一名普通公民如此身處險境，只談今日相關(guān)人士變‘磚家’之事實，公權(quán)力部門就脫不了干系。”“當相關(guān)人士變成‘磚家’，甚至要雇兇傷人時，我們還能相信誰？”
對這篇作文，參加培訓的中學語文老師們打出了五花八門的分數(shù)，在一個60人的閱卷小組中，打30-40低分的有5人，多數(shù)人則把它歸入52-62分的二類卷。當聽說高考作文閱卷中心組給的竟是助力能力70，老師們紛紛搖頭表示不滿：“這個孩子的觀點，跟材料沒有勾連。”“他講公權(quán)力，材料里沒有。”“他甚至批評了政府部門，怎么可以！”“這個孩子思想太偏激……”
高考作文閱卷中心組再次討論了這篇作文，一致認為就該給助力能力，理由如下：作者敢于說真話，善于批評，從材料引申出對社會怪現(xiàn)象的嘲諷和批評，對相關(guān)人士淪為“磚家”的現(xiàn)象和原因作了展示和深入分析；全文采用雜文筆法，語言簡明，見解深刻。
“老規(guī)矩”
記者發(fā)現(xiàn)，多位老師給這篇作文低分，是因為孩子在文中提到了“公權(quán)力”，他們認為這是作文的禁忌。
“對于敢說真話的作文，一些老師不敢大膽給分。”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周宏很感慨：“當年文天祥的學子卷甚至對皇帝都敢批評，說機構(gòu)的弊端在官員，官員的弊端在皇帝，但皇帝仍舊點他為學子。這名孩子對政府部門提出一些批評，度把握得很好，并沒有出格……”
周宏認為，作文教學的根本還在于人的教育，孩子敢于在作文中抨擊丑惡，是追求真善美。無論平時作文還是診斷作文，都應該保護和鼓勵孩子說真話。
上海市教研員步根海也一次次提示，“對孩子要鼓勵。有些孩子有相當?shù)乃枷胝J識水平，有獨到見解，或者文章的結(jié)構(gòu)、語言有特點，就要給。”
但很多中學語文老師并不愿意鼓勵孩子創(chuàng)新，生怕創(chuàng)新會冒險。有人直言高考作文之類的診斷文字不能講個性，“否則對按規(guī)矩寫作的孩子不公平”。甚至有老師評閱作文時自己有預設觀點，一看孩子的思路不一樣就否定，對觀點有鋒芒的文章更不肯給。
步根海說了個例子。有一年一所學校出了個作文題《青藤和小草》，材料里這樣寫：青藤長得很高，小草長得很矮，青藤嘲笑小草，小草卻說，你是攀附在別人身上才爬得這么高，而我是自己在迎風搏擊中長大的。有篇孩子作文獨辟蹊徑，開頭就寫“我要贊美青藤的精神”，此后論述青藤善假以物，懂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可以更上一層樓。對此老師們爭論很激烈，有人認為“非常有新意應該給”，也有人說“他沒讀懂材料的基本意思”……較終評分不高，因為多數(shù)老師堅持“必須在讀懂材料的基礎(chǔ)上表達新意”。
轉(zhuǎn)折？
“看了這么多年的高考作文，看到的是越來越多的平庸之作。”步根海抱怨。上海市教育診斷院分管高考語文閱卷的一位老師也感嘆：“孩子的思想被框死了，讓人眼前一亮的高考作文太少。”
步根海仔細讀了這次用于“閱卷培訓”的400多篇作文，發(fā)現(xiàn)多數(shù)是模式化的，僵硬。套路，自然是老師平時教的。
為了幫孩子在高考中平安過關(guān)，很多老師都在琢磨閱卷標準，設計保險的寫作套路，然后教孩子套用；有的老師發(fā)明了議論文“七段論”，把先進段到第七段要表達的要點都給孩子預設好；有的老師還給孩子提供論證材料，比如張藝謀怎么堅持夢想成為名導，騰格爾如何成為優(yōu)秀歌手；也有的教“小竅門”：作文材料里的關(guān)鍵詞，寫的時候要有意重復幾次，表明你在“扣題”。
高考閱卷的標準，無疑對平時教學有示范意義。周宏說，高考作文閱卷不應該埋沒好孩子，要鼓勵兩種人：一是中規(guī)中矩寫而寫得很好的考生，一種是有才氣的考生。這樣，在平時的語文教學中，抱著“診斷”目標的老師，才可能對有才氣的孩子網(wǎng)開一面，不硬性把所有孩子的作文都限定在一個模子里。周宏告訴記者，趕在今年高考前組織培訓閱卷老師，一是為了“統(tǒng)一打分標準”，二是為了告訴老師們，不要“墨守成規(guī)”，有的孩子思路獨特，你沒想到，這時就要容納他、接受他，鼓勵孩子把思想放開——這其實是對中學語文教學的引導。
“也不能用顯微鏡看作文。”還有一些相關(guān)人士指出，如今語文老師對孩子作文太嚴苛，故意壓分，本意可能是不讓孩子“驕傲輕敵”，但這會影響孩子寫作的積極性。
高考是指揮棒。記者想，要是高考作文閱卷的標準真的能這么改進，那中小學作文教學或許會迎來“轉(zhuǎn)折”，至少會多一些活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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